·4_省委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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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对方一直在讲,马超然一直在嗯,未了,马超然说了一句:“好的,我知道了。”徐兆虎有点扫兴,他还以为能听到什么要紧的话呢。
        这天的饭吃得很压抑,餐厅倒是按马超然的要求,准备了四菜一汤,尽管这四菜比平时徐兆虎他们吃的一桌还要丰盛,都是一个大盘里面拼六个小盘,比叶明泉那边准备的也逊色不到哪里,但因为少了马超然的笑脸,饭菜的香味也就没了。马超然紧绷着脸,神情比半小时前还严肃,一桌的人谁都不敢讲话,都规规矩矩拿着筷子。马超然夹一筷子,他们轮流夹一筷子,马超然不夹,大家都不敢夹,就那么握着筷子,各个心事重重。
        饭后,马超然一言不发地上了楼,墨彬犹豫了一会儿,也上了楼。省里来的同志一看情况不妙,全都“逃跑”了。包厢里只剩徐兆虎和杨其亮时,两人长长出了一口气。杨其亮说:“又不知哪儿开罪了,惊出我一身汗。”徐兆虎说:“估计不是我们开罪了他,可能另有原因。”
        “但愿如此吧,这两天,我紧张得尿都撒不出来。”杨其亮像吐出一根鱼骨头一样吐出一句窝在心里的话。徐兆虎望一眼杨其亮,他虽没这么严重,但因费尽心机安排好的晚上活动又泡了汤,不免有些失落,“其亮啊,这份差事,不好干。”
        马超然并不是给徐兆虎和杨其亮撒气,他们没有做错什么,他是怪墨彬。下午五点,也就是县级市检查完工作的时候,马超然突然接到省纪委一位副书记的电话。这位副书记在另一个组,带队的是省人大一位副主任。副书记简单跟马超然寒暄几句,道:“马书记,有个情况我得向您汇报一下,不知道您那边注意到了没有?”马超然问什么情况,纪委副书记如实说:“这次下来,各组都很注意,我们这边是一天三顿工作餐,截止今天还没让市县宴请过,我问了下,其他两个组,情况也一样。”
        马超然甚为愕然,如此重要的信息,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车上取消了宴请,马超然还不放心,回到宾馆,将电话打给另一个组的副组长,那位副组长证实了这点,说他们那边也一样,带队的黄副省长一到市里便要求,第一,不准搞接待;第二,晚上不能单独活动;第三,不容许市里以任何方式向检查组成员送礼品。马超然听完,顿感被人戏耍了一般,脑子里那根神经怎么也缓不过劲儿来,一定是提前有人约定了口径,只把他蒙在鼓里。
        这事极大地刺激了马超然,吃饭的时候,他在不停地想一个问题,宋瀚林这样做,目的到底是什么,就算别人都清廉,他马超然大吃大喝,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啊。难道?马超然本能地将目光对到政研室新上任的主任余诗伦脸上,别人都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坐在那儿,独独余诗伦,照旧摆出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在埋头苦吃。马超然盯着余诗伦望了好长一会儿,突然明白,宋瀚林下一步,很可能要在大吃大喝上做文章了。
        晚上九点,马超然还在想,怎么才能把叶明泉送的礼品退回去呢?下午这两个电话突然提醒他,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宋瀚林眼里。宋瀚林兴许就是要借这次机会,拿到他的一些把柄。自己太轻率了,怎么能收下这件礼品呢?可一看见那玉山,他又露出难舍的表情。真是稀世珍宝啊,这样的东西,踏破铁鞋都觅不到,现在到了手,怎么能舍得再退回去?
        难啊,忍痛割爱的事,做起来真要命。
        马超然正捧着玉山独自伤感,门铃响了,他慌忙将玉山藏在床头柜里,整整衣服,问:“谁啊?”
        门外响来气壮山河的一声:“我是退休老干部王化忠,有事向马书记反映。”
        一听是王化忠,马超然的脸黑下来,旋即,就又明亮起来,兴奋地应了一声:“是老领导啊,快请。”
        门开了,门外站的,不只是王化忠,还有一个女人,五十岁左右,样子挺干练,绿衣白裤,穿得也还得体,只是灯光下泛出施了薄粉的那张脸,让人看了不舒服。
        不是每个女人都适合浓妆,尤其上了年纪的女人,和不属于妖冶类型的女人。
        马超然不认识这个女人,但还是热情地邀他们进屋。
        王化忠大大方方坐下,一副倚老卖老的样子。马超然说:“不知道老领导要来,失敬失敬。”目光几次扫向女人,意在探明她的身份。王化忠见状,介绍道:“这位是吉东市原财政局长江玥同志,她也是找书记反映情况来的。”一听江玥这个名字,马超然心里一动,脸上挂着笑说:“是江局长啊,早就听说过。”
        江玥马上矜持地一笑:“马书记好,打扰马书记了。”
        马超然说不打扰,王化忠说:“马书记就是下来体察民情的,江局长,你也大方点,现在不是扭捏的时候。”
        江玥脸微微一红,看上去有点羞涩。五十岁的女人脸要是红起来,也别有一番风味。马超然突然感觉到,这女人好像是被王化忠胁迫来的。
        两人坐定后,马超然问:“二位有什么情况要反映?”王化忠激动地说:“我们告状!”
        马超然呵呵一笑,王化忠他以前接触不多,对这人也不太了解,但就凭他今天这态度,马超然心里就没有好感。不过他还是脸上堆笑,说“什么人惹老领导生气了,看把老领导激动的。”
        “我要告前市委书记普天成,他在吉东一手遮天,干下了党纪国法不容的事。”王化忠抖着身子说。
        “有这么严重?”马超然边给二位倒水,边笑眯眯地盯着王化忠。
        “还有比这严重的事。他利用职权,把大型工程承包给没有资质的自家兄弟,结果造成重大工程事故,五名民工当场被塔吊砸死。事发后他不追究肇事者的责任,反倒拿国家的钱安抚遇难者家属,还指使苏润等人造假,他这是在犯罪!”
        “不会吧,普秘书长哪来的弟弟,老领导一定是弄错了。”马超然故意道。
        “我没有弄错,那个叫朱天彪的小包工头,就是普天成的弟弟,是他父亲跟别的女人生的。”
        马超然表情微微一变,“老领导,这种话可乱讲不得,天成同志的父亲是老革命,老功臣。”
        “老革命咋的,他儿子不是好货。马书记,不瞒你说,我跟国安同志刚从北京来,我们就是拼上这条老命,也要把普天成这个混进党内的腐败分子搞倒搞臭。”
        搞倒搞臭四个字,让马超然心里不舒服,这话带有“**”遗风。他没再接王化忠的话茬,将目光转向沙发上矜持地坐着的江玥身上:“江同志请喝茶。”
        江玥马上欠欠身子,一双大眼睛扑闪了几下,“谢谢马书记。”
        “江同志今天来,又有什么情况?”马超然问。
        江玥本来红着的脸越发红了,看来,到领导面前告状,她还不适应,或者,她有什么压力。马超然发现,江玥的胸脯在微微起伏。
        “我……”江玥不知该怎么回答,目光求救似的望住王化忠。
        “江局长,你也不用害怕,马书记这次下来,就是专门调查吉东的腐败问题的,你把自己的遭遇跟马书记说说。”
        “这个……”江玥垂下头,半天不语,她的脸由红转白,继而,又变了颜色。马超然还没看明白,江玥突然哭出了声,肩膀一抽一抽的,身子也跟着抽动起来。
        马超然这才明白,这个女人会演戏,她刚才是在迷惑他。马超然叹一声,冲王化忠说:“老领导误会了,我这次下来,重点是检查吉东的党风党纪,并不是专门来调查谁的。”
        “这还不一样?党风党纪就是让普天成这些人败坏了的,你看看,他把一个好干部迫害成了啥样?江局长,哭不顶用,你应该把自己所受的迫害还有普天成在你身上干的那些勾当全讲出来。”
        马超然突然就生出一股厌烦,说不清的一种感觉,很糟糕。这些年来,找他反映情况的人不少,告状的也很多,但没有哪个像王化忠这样,慢条斯理。他抓起电话,正准备打给墨彬,江玥忽然开了口。
        等江玥说完,马超然就震惊了。
        江玥说,她在财政局长位子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普天成。普天成跟她早就有私情,两人保持不正当关系已经有五年了。当时财政局小金库的钱,都是普天成拿走的,一部分给了他弟弟朱天彪,另一部分,给了一个叫金嫚的女人。
        江玥还说,她在狱中怀的那个孩子,就是普天成的。普天成答应过她,让她先把事情扛起来,不论判几年,他都会想办法把她弄出来。有次普天成去监狱看望她,两人……
        这晚送走王化忠他们,已是凌晨一点。马超然无法入睡,如果江玥说的是真的,那么,宋瀚林就是想保普天成,也保不了。就算江玥说谎,这些事也够有关部门调查一年半载的。马超然忽然有个想法,何不借此机会,先整整普天成?斗不过宋瀚林,难道还斗不过一个普天成?从普天成这里入手,说不定就能弄出宋瀚林什么事儿来。
        是啊,顺藤摸瓜,指不定就能摸到一个大瓜。
        这个想法激动着他,也让他生出一种恐惧,但他实在不能拒绝。他想起最后跟江玥和王化忠两人说的话:“天成同志现在是中央管的干部,如果他真有这些问题,也该中央去查。这样吧,我给你们提供一个地址,你们把情况如实反映到这里去。”
        他给的地址是自己在北京的一个特殊关系。他在想,如果上面能从这个角度帮他一把,他在海东的位置,就有意想不到的变化了。可是,如何跟北京这个关系把内心的真实想法讲出来呢?
        有些事做得太明,不好;做得太暗,又达不到效果;纯粹放弃不做,又不是他马超然的性格。马超然从中央部委到海东,就是奔前程来的。他现在虽说是省委副书记,但离自己心中的目标还有一段距离。况且政治场时刻都有变数,今天你是副书记,明天你可能就什么也不是,像孙涛副书记,原本还雄心万丈,虎视眈眈盯着省委书记或省长的位子,一夜间,就成了正部级调研员。级别虽是上去了,但谁都知道,那级别意味着什么。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雨声淅沥,滴滴打在马超然心上。马超然来到窗前,漆黑的夜晚像厚幕一样朝他压来,使他本来就阴沉着的心更加阴沉。后来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自己这么做,到底是不是在玩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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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普天成这些天心绪烦乱,整夜整夜地失眠。
        从子水回来,他的心情本来晴朗了许多,秦凤娇那边不出事,吉东大厦就永远也翻不了案。公安厅汪副厅长告诉他,吉东一监的监狱长已经换了,丁茂盛调到了劳改农场,接替丁茂盛的,正是当初紧急向汪副厅长反映情况的牛如虎。汪副厅长还说,苏润又翻了供,当初跟王化忠、丁茂盛他们说的,他现在一句也不承认,气得王化忠他们直瞪眼。普天成笑笑,对苏润,他太了解了,这种人要是玩儿起心眼儿来,能把你玩儿死。不过他也不敢掉以轻心,苏润这人反复无常,今天不出卖他,不等于永远不出卖,应该想个办法,让他早一点出来。或者……
        这些事都是按自己的意愿往前进展的,普天成非常满意,他还跟汪副厅长说,公安局政委马上要挪到政法委去,要他做好思想准备。汪副厅长感激涕零,再三表示,要把苏润这件事办好,绝不让领导再分心。谁知这天晚上,郑斌源突然找到他家,跟他谈了一件事,听得他心惊肉跳。
        郑斌源说,副省长周国平在玩儿偷梁换柱的游戏,他把海州和省里用来解决一毛、三毛职工安置的三千万转到大华公司账上,然后又以大华公司的名义拿出来,由大华公司亲自发到职工手上。这样,大华公司当初的承诺就兑现了。
        “不可能!”普天成一开始根本不相信,认为郑斌源对省里和大华有意见,故意这么说的。郑斌源也不跟他争辩,拨通一个电话,让他亲自问。接电话的是位女同志,姓罗,叫罗恬。她原是一毛厂财务处长,现在受聘于大华海东,是大华财务副总监。罗恬在电话里重复了郑斌源的话,还说,下周还会有三千万从海州药业公司的账上打过来。
        海州药业是海东省最大的医药企业,国有控股,这家公司的董事长,是原海东省医药总公司的党委书记。
        罗恬还在电话里信誓旦旦地说着,普天成却像是被什么烫着了似的抢先压了电话。猜得出,罗恬跟郑斌源关系不错,郑斌源有关大华的消息,很可能就来自于这个罗恬。
        “行啊,知道往里派卧底了。”他装作什么也不在意地取笑郑斌源,心里,却在为罗恬和郑斌源刚才说的话直打鼓。如果真是这样,国平副省长就在玩火。
        “你还有兴趣开玩笑,你们这是……挖国家墙角!”郑斌源憋半天,终于愤愤地吐出一句。
        普天成没有说话,他实在想不出该跟郑斌源说什么,国平副省长采取这种办法安抚职工,也太荒唐了点。这个项目,省里已经让步太多,牺牲也太多,现在居然要把大华该出的钱也出了,这太莫名其妙了。
        但是另一个声音又警告他,国平副省长这样做,一定有这样做的道理,指不定就是瀚林书记的意思。瀚林书记不发话,谁也不敢这么做。这么想着,他冲郑斌源说:“一个小小的工作人员,她讲的话你也信,我说斌源,你现在是不是太敏感了?”
        “我敏感?是你们做得太过分!你们牺牲了职工利益还不算,还要牺牲国家利益。这哪是在招商,这分明是招来一个吸血虫!”郑斌源越说越激动,说到后来,索性站起来,带着警告的口吻冲普天成发火:“罗恬不是一般工作人员,她在财务方面是专家,而且是一个有正义感的专家。大华所有的猫腻,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是吗?”普天成也起身,郑斌源的态度激怒了他,他正视住郑斌源。这个时候,他已清楚自己肩上的责任,郑斌源和罗恬这样做,矛头对的并不是副省长周国平,而是瀚林书记。凡是跟瀚林书记作对的人,在他这里,都不能称为朋友。
        “老郑,有些事,不该你我过问的,最好还是不要过问,你这样下去,很危险。”
        “危险的是你!”郑斌源说完,摔门而去,临走还没忘警告普天成,“你们太贪婪了,多行不义必自毙,没有谁会成为侥幸者。”
        一连好多个日子,普天成都在想,他贪婪吗?
        这真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贪婪”两个字,本来是冲那些利欲熏心者说的,普天成自认为不是利欲熏心的人。这么多年,他坚守着一个原则:不该贪的钱,绝对不贪;不该揽的事,绝对不揽;不该抢的权,绝对不抢。可是一路走下来,他却发现,自己离“清白”两个字,竟越来越远;和“纯洁”两个字,更是越来越沾不上边。是什么力量,让他走上了一条并不想走的路?又是什么力量,让他放弃了原本抱守的“独善其身,不与浊流同污”的信条,成了一名清道夫?
        是的,清道夫,普天成觉得用这三个字形容自己,再贴切不过。清自己的道,也清别人的道。
        有些问题是没有答案的,越是苦恼着众人的问题,就越追寻不来真相,这是普天成的人生经验,也是他灌给自己的麻醉剂。有时候他觉得,人更像一台机器,被安装在什么地方,你就得按什么地方的步调运转。小齿轮并不因对大齿轮抱有想法,就不跟它同转。风扇绝不能因空气太肮脏而拒绝工作。人也一样,位置确定后,你的命运基本就定了。
        也有例外,比如郑斌源,他算是一个独善其身者,是正义的化身,可结果呢?
        普天成不敢拥有那样的结果,也不能拥有那样的结果。当结果明确后,你所迈出的每一步,就被赋予特殊的使命。你是为使命而活,不是为自己而活。
        算了,这些深奥的问题,还是留给哲学家去思考吧。普天成认为自己是凡人,凡人要做的,就是把俗事做得津津有味,而且不出乱子。
        客厅里传来脚步声,隐约还有音乐的鼓噪声,普天成知道,保姆卢小卉又出来找零食吃了。他看了一眼表,凌晨一点二十。卢小卉最近迷上了上网,家里年初刚换了电脑,是王静育硬给换的。有次王静育到普天成家,要上网查资料,发现网速太慢,再一看电脑,还是三年前的旧货,便擅自做主,让一家电脑公司搬来了新的。普天成当时也没阻止,很多事发生时,普天成都不去阻止,这又是他的性格之一。普天成自己不喜欢用电脑,要用也在办公室用,家里这台电脑,等于是摆设。卢小卉住进来不久,怯生生地征求他的意见,能不能让她把电脑搬到她睡的那间屋去,普天成笑了笑,“要用你就搬去吧,这种小事不用问我。”卢小卉吐了下舌头,高兴地奔电脑而去。普天成望着她兴高采烈的样子,叹出一口气来。本来是想打发掉卢小卉的,这一忙,就把此事给忘了。现在想打发,就有点张不开口了。
        电脑搬进去后,卢小卉就有了一种如鱼得水的幸福感,小嘴巴一天比一天甜,脸上的笑也一天比一天灿烂。现在的小姑娘,都是人精啊。
        普天成本来就睡不着,卢小卉这一折腾,就越发没了睡意,刚想起身到客厅走走,又听卫生间的门响了一下。他懊恼地叹了一声,这孩子,又让他一宿难眠了。
        家里有个陌生女子,实在糟糕,尽管卢小卉年龄跟普乔差不多,但她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毕竟不是女儿的,那是一种让人拒绝不开却又接近不得的气息,青春、奔放,还响彻着一种庄稼拔节的声音。这气息要说对普天成没有诱惑,那是假话。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面对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子,都不可能做到心如止水,况且卢小卉发育得那么饱满,那么结实,她哈出的每一口气,都透着早熟女子的芳香。有次普天成回来得晚,十二点多了吧,竟碰上卢小卉穿着三点式在家里走动。当下,他的脚步就僵住了,眼睛晕眩得睁不开。那天偏又喝了点酒,等卢小卉钻进卧室,他摇晃着身子来到书房时,脑子里就尽是那三点。黑色纹胸,粉红色的裤衩,裹住的都是蓬蓬勃勃的地方,他的体内发出一种久长时间都没有发出过的燥热。那晚他吓得书房都没出,半夜口干,想喝水,矛盾再三,还是坚持住了。第二天他就想打电话给王静育,让他把这个麻烦带走,也把这团火一般的燥热带走。但不知怎么,他又没打。后来他婉转地提醒过卢小卉,让她注意一点,卢小卉娇羞地笑了一下,粉红着脸道:“知道了,普叔叔。”
        这声普叔叔,让普天成蓦地脸红。是啊,人家还是孩子呢,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普天成暗暗责备了一通自己,就把打发卢小卉的想法又收了起来。
        现在,随着卫生间的门发出的那一声召唤般的响,普天成的心就又开始上下乱跳了,怦怦乱跳。耳朵也格外不争气,拼了命地要往那门里挤。不幸的是,卢小卉真就在这个时候冲起了澡。水声哗哗,撩动着屋子里的空气,也撩动着床上独守寂寞的普天成的心。这女子,居然连门也不插!
        一股混合着青春女子体味的异香幽幽飘来,荡在偌大的卧室里,久久不肯散去,普天成被这异香熏得想吼。
        胡兵和马效林相继打来电话,告诉普天成马超然在吉东的行踪,马超然跟什么人接触,在什么场合说了什么话,等等。特别是胡兵,几乎隔一天一个电话。这天晚上,胡兵又打来电话,跟普天成汇报了将近两个小时,将马超然接见王化忠和江玥的事一一说了。胡兵特别强调,昨天晚上,马超然在他下榻的吉东宾馆再次单独约见了江玥。
        又是江玥,这个该死的女人,她到底要做什么!
        普天成尽管深信自己没有什么把柄落在江玥手里,但马超然如此对江玥感兴趣,还是让他坐卧不宁。当初让马超然这个组到吉东去,普天成心里就有想法,出发前一天,他还特意找过瀚林书记,婉转地说:“能不能把检查组的路线调整一下?”宋瀚林像是没听懂他的意思,闷着脸问:“怎么调?”普天成大着胆说:“吉东那边情况复杂,马书记去了会不会?”
        “正因为复杂,才让超然同志去。”宋瀚林说完这句,话题忽然一转,过问起企业摸底的事来。普天成这才记起,瀚林书记是跟他交代过此项工作的,国家发改委的正式文件下来了,跟当初瀚林书记说的一模一样,只是时间上有些紧,要求这月底就把重点扶持的企业名单还有近三年的生产经营情况报上去。普天成干笑两声,“情况调查得差不多了,最近在整理名单,我们拿出初步意见后,再请书记过目。”
        宋瀚林嗯了一声,起身,望住他说:“最近你好像有些精力不集中,是不是遇到啥分神的事了?”普天成赶忙摇头,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道:“最近有些感冒,不过不打紧,正在吃药呢。”宋瀚林笑笑,不再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望着他。普天成被瀚林书记望得很不自在,借故办公室里还有人等他,溜了出来。
        瀚林书记为什么要让马超然负责吉东,普天成一直找不到答案,但他深信,这里面是有文章的。依他多年的经验,他认为瀚林书记是在考验马超然。但是马超然的做法又让他费解,依马超然的智慧,他不会猜不到瀚林书记的用意,猜到了而不去理会,反倒变本加厉,把不该挑的事也挑起来,马超然又下的哪步棋?
        复杂啊,这两个人,一个按兵不动,一个跃跃欲试,普天成心里的预感越来越不好。如果他们两人真要撕破脸,是有一批人要成为牺牲品的。
        普天成祈祷,但愿自己不要成为他们的刀下之鬼。
        吉东这边的消息让普天成沉不住气,他想找瀚林书记探探口气,但这些天瀚林书记格外忙,普天成一直找不到机会。法国那边来了两个考察团,考察海州的淡水鱼养殖和地铁项目,看来,跟法国合作的两个项目就要提上日程了。
        下午一上班,纪委化向明书记突然打电话,请他过去一趟。普天成合起手中的材料,匆匆往化向明办公室赶去。
        化向明书记的办公室在裙楼,裙楼的四、五、六三层是省纪委,普天成进去时,化向明正在跟别人通电话。化向明冲他摆摆手,示意他先坐。普天成没坐,化向明办公室里的花开得很好,他装作欣赏花的样子,来到窗前,耳朵,却鬼使神差地听着化向明打电话。
        跟化向明通电话的好像是北京那边,具体哪个部门普天成没听出来,但他相信,不是中纪委就是监察部。因为化向明汇报的,都是省里在反腐倡廉方面的做法。普天成的心情莫名地紧张起来,化向明当着他面通这种电话,什么意思?还未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化向明的电话打完了。
        “快坐。实在不好意思啊,把你这个大忙人给拉来了。”
        “我算哪门子大忙人,要说忙,化书记你才是大忙人。”普天成故意谦虚着,目光,却在捕捉化向明表情的变化。
        化向明像是心里真有事,等普天成坐定,水还未倒,他就说:“有件事想跟秘书长通个气。本来我该去你那边,考虑到你那儿来的人多,不方便。”
        普天成哦了一声,身子不由得就紧了几紧。
        “最近有人连续不断地向中央反映海东这边的情况,弄得我们很被动。”化向明泡好了茶,为普天成递过来一杯。普天成感觉自己接住杯子的手有些抖。
        “这种情况很正常嘛,有干工作的,就有告状的。”他说。
        化向明从桌上拿起烟,递给普天成一根,普天成摆摆手,说不抽。化向明也不客气,自己点了抽。省委班子中,化向明是个大烟鬼,为他抽烟,瀚林书记特批过一条,常委会开到中间,可以允许他抽一支。他自己发誓要戒,到现在也没见他少抽一支。
        “秘书长说得有道理,现今干工作,就不能怕别人告状,但这次情况有点特殊。”
        “哦?”普天成故作惊讶地抬起目光,盯住化向明。
        化向明压低声音:“这次跟工作无关,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
        “是吗?”普天成的心快要跳出来了,他恨自己无用,还久经考验呢,这么几句话,就让他乱了方寸。
        “是啊,有个叫蒋婷婷的女孩子,秘书长听说过吧?”
        一听蒋婷婷,普天成的心蓦地一亮,刚才变白的脸瞬间又容光焕发起来,但他压制着自己的情绪,继续装作不安地说:“这个名字,好像听过。”
        “秘书长好好想一想,去年七月份,全国人大组织的考察团来海东,好像是在古街,听说蒋家父女就告了状。”
        普天成一拍大腿,好像瞬间记起了这事,“对,有这么一档子事,这事好像跟南怀有关?”
        “岂止是南怀,这事搅进去的,不少啊。”化向明的声音变得沉痛,神情也黯淡下来。不等普天成说什么,他又道:“今天请秘书长来,就是想了解一下,南怀书记朱锦文,这人品质到底咋样?”
        普天成沉默半天,声音低沉地道:“这个,我也说不准,按理说,锦文同志不是那样的人。”
        “我也纳闷呢,一个党培养多年的领导干部,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呢,这可不是一般的错误啊。”
        两人围绕这事,又谈了一阵。从化向明的话里,普天成明白了一件事,有人把南怀嫖幼案举报到了中纪委,受害者远不止蒋婷婷一个,听化向明说,仅举报信中提到的,就有八位女生。普天成心中涌上一层难以抑制的快意,这层快意并不是冲朱锦文的,而是冲着徐兆虎。化向明虽没明说,搅进去的还有哪些人,但普天成相信,徐兆虎首当其冲,虽不能说是罪魁祸首,但也绝脱不了干系。
        从化向明办公室出来,普天成感到浑身无比地轻松,心头积压了许多日的阴云一扫而光。他从裙楼的窗户望出去,发现天是那么地湛蓝,阳光明媚得让人要醉。他掏出电话,急不可待要打给马效林,一抬头看见了一张半生不熟的面孔,此人好像是南怀市长张华泉。普天成刚合上电话,张华泉已到了跟前。
        “秘书长好。”张华泉弯腰点头,冲普天成打招呼。普天成伸出手,大方地跟张华泉一握,用极亲近的口吻说:“是华泉啊,啥时过来的?”
        一听秘书长这么亲切,张华泉脸上的表情就不知怎么涂染了,受宠若惊地抓着普天成的手,“我刚到,秘书长最近身体好吧?”
        “好,好。”普天成直挺着身子,刚才他还不明白化向明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现在看到张华泉,谜底似乎揭开了一半。
        “是找向明同志吧,他在。”普天成抽回自己的手,很暧昧地盯住张华泉。
        张华泉脸上扑闪着尴尬的表情,道:“我找化书记汇报一下工作。”
        “那好,快去吧,向明这会儿正好一个人。”
        跟张华泉分了手,普天成心里就对事态有了进一步的判断,化向明告诉他这些,是跟他卖一份人情,这份人情很可能要还到张华泉身上。
        回到办公室,普天成立刻将电话打给马效林。马效林说,他去了两次南怀,都未找到蒋家父女。听人说,蒋家父女上北京告状去了。
        “这就是你办事的效率啊。”普天成责备了马效林一句,又道,“这事你不用管了,最近马书记在下面,你的腿要勤快点。”
        马效林似懂非懂嗯了一声,普天成也不多说,合上电话,替自己泡了一壶新茶,很有滋味地品着。
        快下班时,普天成接了两个电话,一个是妻子乔若瑄打来的,问他最近省里是不是要调整下面的班子,普天成说:“你哪来的这消息,我都没听说呢。”乔若瑄说:“下面已经嚷开了,这次检查完,就要动真格的。”普天成不想就这个问题跟妻子多谈,关于调整各市班子的事,早在瀚林书记到省委任职后就提了出来,之所以迟迟未动,是瀚林书记觉得时机尚不成熟。至于啥时成熟,谁也说不清,因为这种时机只有瀚林书记一个人把握。下面猜测归下面猜测,上面不行动,所有的猜测就都是白费力气。乔若瑄见普天成不积极,生气了,“你倒是说话啊,是不是真要把我弄回去?”
        “差不多吧,你心里有个准备。”普天成突然认真起来。人就是这么怪,普天成本来是不想在电话里谈这事的,乔若瑄一固执,他反倒来了灵感,何不借这机会劝劝她呢?
        “我说老婆,就算不调整,你那个位置,也得让出来了。”
        “凭什么,我乔若瑄哪点干得比别人差了?普天成,我可警告你,你少在背后搞小动作,你的小诡计以为我不知道?你若真把我这位子给搞黄了,我跟你没完!”乔若瑄一急,说话就露了原形。普天成心里暗笑,女人就是女人,从来就不知道大局是个什么概念,你以为那位子是你想坐就能坐定的啊,俗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位子是大家轮流坐的,官也是大家轮流当的,你一家霸住两个显赫位子,算什么事?不过嘴上他还是很服软地说:“第一,我没搞小动作,也没啥阴谋诡计。第二,这事我说了不算,有能耐,你直接找瀚林书记。”
        “找就找,以为我怕啊。”乔若瑄说完,恨恨地压了电话。普天成忽然有些失落,不幸的是脑子里紧接着又冒出瀚林书记那张容光焕发的脸来。这张脸一下就让他陷入到往事中,他仿佛听见,烟雨蒙蒙的巷子里,一个脆脆的声音响过来:“瀚林哥哥,瀚林哥哥……”
        普天成正在沙发上生闷气,于川庆又打过来电话,开口就说:“领导忙啥呢,是不是又在搞锦绣文章啊。”普天成一听于川庆说话没正形,就知道他那边闲着了,便道:“我在思考公平两个字,有人忙得喘不过气,有人却闲得发高烧。”于川庆呵呵笑笑,“让领导说准了,今天是周末,闲得无聊,不如凑个酒局,请领导赏光?”普天成哎呀一声,他把周末给忘了,懊恼地叫了一声:“早不提醒我一声,我打算去林河的。”普天成没有说谎,林河也是他工作过的地方,如今升成了县级市,上周他以前的老领导、林河县委原书记的儿子专程到省里来,说老爷子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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